周慈品

2019-06-18

我的手沾满泥土,却是周边山村的一支笔,一支泥手的笔。

写作是我的爱好,田园归来,农闲之时,便是我拿笔疾书之时。乡亲们夸我文武双全,而我却常常自嘲“文不像读书人,武不像救火兵”,我的前半生都是碌碌无为、一事无成。

我没有天赋,也没有过人之处,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,与同时代出生的所有人一样,出生于动荡与战乱的时候,成长在贫穷与饥饿的年代,恰似一切春夏时郁郁葱葱的乔木,都不能躲过秋冬时的缤纷落叶,大好黄金般的青春都抛洒在秋天的忧愁困感和冬日的惶恐浑噩中了。我唯一庆幸的是,有一间我引以为傲的儿子为我精心构筑的小书房,可以摒弃一切凡尘世俗,忘却一切烦闷困苦,在期间笔耕,在文中畅游,与贤者对酌,听圣人教诲。。。。。。

我这支泥手的笔到底写过多少字,我无法计算,但在我不断写就的书稿里蕴藏着多少鲜为人知的故事,我自己也说不清。有时候静下心来回味,又觉得荒唐可笑,但我相信这些留下的墨痕,虽不会使我沾沾自喜,但毕竟是我的心血,大有一吐为快、与人分享的冲动。

我出生于一个贫苦农民家庭,父亲是个憨厚老实的农民,除了辛勤的耕耘以外,什么事都不会干。家里无米下锅,他只是点着烟一筹莫展。可惜他只活到四十九岁,临死时直呼要糯米饭吃,但那个年代,每天吃草根树皮哪有糯米饭呢。我的母亲出身于书香门第,却什么活都能干,而且她勤劳、俭朴、善良、乐于助人,她的为人村里妇孺皆知。父亲去世后,她对我们儿女管束很严,我们做错了事她总是先严惩我们,这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。

外祖父是我一生最崇敬的人。他为人和善,节俭廉洁,当时他已是国民政府军需部少将主任,应该很有钱,但在一次进餐后却囊中羞涩,有朋友要为他掏钱。他和蔼可亲,不摆架子,村里的人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官,有一次回乡在村外一里多路就下轿徒步进村,一路上风尘仆仆,见到长辈即脱帽行礼,碰到同学问个好,迨至今天村里人还传诵着他传奇式的故事。他乐善好施,倾囊相助,有一次我在周氏宗谱里看到有关他的传记:“其乐善之诚施之无吝啬,行之无倦容,又不以时势顺逆而分。”这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。

母亲的贤惠与能干、祖父的为人与风度对我的处世影响极大。

我七岁的时候很幸运,被送入了外祖父创办的私立永镇小学读书。学校不收费,那时我真不明白,怎么可以白白的读书,到后来才明白那是外祖父的义举。解放后永镇小学停办,我又因家庭无力供我读书而辍学,帮人家放牛,后来得到亲友资助嗣以再学,及至师范毕业。

毕业了理应可以去教书,由于国家处于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,我没有得到分配而是赤脚去当农民,这一待就说几十年。也许是时运不济,也许是时势弄人。我由于赌气拒绝了村里的干部好意推荐我去当民办教师的美差,却毫不思索地去当村里举办的扫盲夜校的业余老师,没有一分工资,没有一分工分,却乐此不疲,其乐无穷。文革中我当过文书,也当过赤脚记者,曾因书法与文字精湛而号称尚桥乡“四大才子”,也因在报上发表了抨击地方官僚不正之风的文章而被冠以“铁笔”的雅号。但由此招来祸殃,1972年我因与支边倒流的上海姑娘结婚,以“破坏上山下乡”的罪名而锒铛入狱。我与爱人结婚四个月就被迫分手,她被遣返新疆,却在那边为我生了一个儿子,还另外组建了家庭。孩子很聪颖,而且仪表非凡,他以一个学徒工的身份经过不懈努力跃居国营企业总经理的宝座,孩子很感恩,对我很孝敬,这无疑给我晚年生活带来了福祉。更加离奇的是,他也许对我大半生鳏居生活极为同情,为我找了个伴侣,结束了我 “一人吃饱全家不饿”的潦倒生涯。

徐徐道来,细品人生,相信历尽了人间困苦,便会是一片光明。人生有何求,只要家人对我有爱心、孝心,村人对我诚心、真心,过一回像颜回一样生活,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我也不改其乐也。也许是母亲和外祖父与人和善、乐善好施的基因作用,人到晚年对金钱呀、财产呀渐渐地也坦然起来。

我有半亩蔬菜田,种的蔬菜五花八门,但几乎大部分是给大家种的,因为只要大家需要,随时可以到我家地里采摘。我把这块小书房外的自留地当做地耕之闲、笔耕之余的消遣之处,一日三餐温饱,之余之物便是身外之物,留之浪费,弃之罪过,便施予村民,何乐不为。

于是,小书房便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。常常是受益的村民也来一起培植蔬菜,有点文化的还能与我探讨一些文学知识,而我这双沾满泥土的手,似乎有了更大的生机,2012年我应聘参加《奉化地名志》编撰工作,归来后参加街道文化部门工作,又开始了《西坞地名志》撰写。五年春秋,寒暑更迭,笔耕不辍。我虽感到有些累,但我不厌其烦。孔夫子说五十而知天命,我在五十时一事无成,我不知自,焉知天命。如今,我已是耄耋之年,可以说已日薄西山,人道是“夕阳无限好,只是近黄昏”,。不过只要还有一丝光辉,还有光和热,就一定要尽情洒向人间。

树长千年要枯,人活百岁要去,天地无私,规律自然。好多人以为我在担心死,不,我可没有什么难舍难分的,我只是担心我的“写作事业”。我何德何能,可与江山、事业、金钱、美女有缘,但我想“竹头木屑可以为器,牛黄马脖可以入药”,我只有一点写作爱好和天赋,我只有无私地写作,不求一分稿费,只求身体康健,即使身体不济,但求笔耕到丝尽。 孩子说,我们不需要什么,理应为大家做点事,也许写好一部书那就是最大的财富,这可能是真谛。

我这双沾满泥土的手笔,就是不停地写,这就是我的生活。

孩子们早已进入梦乡,远处传来不绝的虫蛙声,更不啻是悦耳动听的音乐,能激发人的灵智,又隐约而飘忽,我的思绪也隐约而飘忽起来,滴滴细雨浸润着大地,也滋润着万物,同时也浸润了我的心扉。